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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石坎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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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脚步突然变得很快,李花早已凋零冒出了青涩的果子,小蝌蚪已经褪去了尾巴长出了四条腿,秧苗从单独的一棵变成了茂密的一簇,小荷也悄悄地露出了尖尖角。

    富顺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这娇滴滴的太阳,清晨六点就透过墙缝晒到了他的床上。“淑芬、大姐,起床,上山,”富顺隔着杨拝子前几天搭好的竹篾墙对着对面的三姐妹叫嚷着!

    这已经是修石坎路的第十一天了。杨老四早早地起了床,在整理修路的工具——一把开石头的大锤,凿石头的手锤,几个锈迹斑斑的楔子和錾子,一把铁锹,三把锄头。这是老四家能找到修路的所有家当。

    淑芬为了得到大家伙儿的支持,硬是把巫师爷爷请来作了一场大法事。

    杨巫师和大儿子杨泽荣住在杨家的老宅里,巫师最开始是坚决反对修路的,为此还大病了一场。淑芬知道老巫师的病是他们修路的念头“得罪了山神”,看来和他老人家来硬的是行不通了。淑芬在爷爷的床跟前端水递药伺候了一个上午,胡诌了两个梦:一个是死了好多年的奶奶托了个梦来,说是东方的小鬼缠着杨家不放,要摆脱小鬼的纠缠必须把猫儿山切断,杨家人还不能往那个方向去;一个是猫儿山的土地爷爷显灵了,也托了个梦来说土地爷在猫儿山迷了路,回不到玉皇庙的土地爷真身里面去,让杨家人帮帮他。小姑娘还说她为了治好爷爷的病,特意跑到玉皇庙的土地爷跟前磕头烧纸,还专门带回了供奉土地爷神龛跟前的几颗青草——实际上是淑芬特地在山里采来的草药。

    杨巫师一听老婆子托梦,土地爷请求开路,哪里还坐得住,一个跟斗爬起来,先是到老太太遗像和太上老君像前分别上了三柱清香,接下来召集住在村里的几个儿子,还有跟着“学艺”的徒弟们开了个“大会”。老巫师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讲话是引经据典、振奋人心:说什么古有愚公移山,今有杨公开路;说什么搭桥修路为子孙积德,通晓阴阳让山神回家;说什么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群力无以成大道。这一次,鹤发童颜的老巫师比他在庙里念经还要认真,坐在老屋的院子中央滔滔不绝、精神百倍,尽管在场的大多数并不知道他在念叨些什么,但主旨却十分明确——给我杨巫师一个面子,修路!

    老巫师的面子必须给足了,除了老先生的几个徒弟,其他人各自应承了之后都回家忙各自的家事了。老先生带着弟子们花了一个时辰请土地爷爷、拜太上老君、供如来佛祖,所有事毕,老先生看着乖巧的淑芬,笑了笑,喝了一大碗药!

    但应承归应承,不到十天,这修路的人是越来越少,坚持下来的也就富顺一家子,还有和淑芬同龄的几个辍学在家的孩子了。但淑芬还是谢天谢地,至少,没有人来阻止他们修路。

    这早就在杨泽贵的意料之中,且不说他对弟兄的了解,单单是土地分到户之后大家手底下的农活儿,就没几个原意在这条所谓的“山神路”上折腾,何况,这条路并不影响他们出行。

    杨泽贵说,修这条路有两难:一是要铺成石板路必须有能开石板的大石头,山上石头是多,但是能开石板的页岩山上并不好找;二是修路就得砍树,一条路通到山顶,不但有五组的树,还有三组、四组的树,谁家会让你砍。这两个问题不解决,这路是修不成。对于砍树的问题,杨巫师自家人还好说,面子继续给,可是外家族的人呢,这个面子谁会给呢?

    杨老四问:“富顺,这两个问题你觉得该怎么解决?”

    富顺说:“第一个问题其实是劳力的问题,只要有人出力就好办,石头没得就找的远一点,山上没得就到山下找,大石头田那里那个石头好开石板,到时候再求人抬上山。第二个问题我也不晓得啷个办了!”

    “啷个办?我说好办,就看爹妈答不答应,”淑芬抢过话来。

    杨老四把裹好的叶子烟放进烟斗里,并没有点燃,看了看淑芬妈。淑芬妈也放下手中的筛子凑了过来。

    淑芬接着说:“我晓得我们家吃了太多的亏,爹以前当会计,不管是分啥子,都给人家算得满满当当,自家就尽量少算。后来爹脚杆砸断了,大队里觉得亏欠,给我们家承包山林的时候多了几十丈是不是?但这个亏我们还得吃,要是不愿意的,我们把自己山拿出来和人换!”

    “换啥子换,你那点儿山哪里够换,”淑芬娘急了,自家从来都在吃亏,这多出来的半亩山林本来就是村里对杨瘸子的补偿,“修出来的路又不是我们一家人走,他老汉儿,你莫逞这个能干,你那个二老汉儿杨德才才是队长,人家都没喊修路,你几爷子修个屁的路!”队长杨德才是老巫师的堂弟。

    老四扭打了几次上打火石的老式煤油打火机,都没有打燃。“队长也同意了我们修路的噻,淑芬及接到说,”他并没有理会婆娘的意见。

    “哦,爹,妈说得也有道理,路不是我们一家人走,其实路修好了三队、四队比我们还便利,我们先去做人思想工作,说不定人家就让我们砍树、让我们修路了呢!”淑芬看着妈妈,还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

    “好,工作我和淑芬去做,她娘还是在家做活路,富顺和淑芳继续修路,顺便去问下谢家小伙子,农忙完了能不能来帮几天忙,毕竟打石头是他们家手艺,能帮忙再好不过了!”老四终于打燃了火机,点了叶子烟,把断腿的裤脚边用麻绳系了起来。

    可别小瞧了修路的这群孩子们,不到十天,五组能动的山林,树都砍了,泥巴路基基本挖好了,存在隐患的地方都用碎石夯筑稳固了。

    杨拝子拿着他的老家伙——算盘走家串户地求人,因为他算了这么一笔账:对于五组村民来说,娃娃上学和自家去村委会办事都节约了时间,最主要的是经济效益,村委会组织收蚕茧和上缴粮食,不管是去石桥乡还是玉皇庙,走老路都要两个小时,新路修起来就半个小时,原来两天背完,修好路一天就背完,每个人一年要跑上百趟,一家人就是几百上千趟,节约下来的时间一年累计起来就是一个月,一个月时间对于石桥乡的肩挑背磨的农民来说,等于多出五十斤蚕茧、二百斤水稻、一百斤小麦。

    淑芬没有像父亲那样给村民们算账,他去的涉及三组和四组需要占山林的十几户人家,通情达理的几家人一听这样的好事也都表示支持,毕竟也都有田地挨着五组,收获季节往家里挑粮食有个石板路比崎岖的泥巴路要好得多。对于不同意的,淑芬给他们讲了两个医生的真实故事:一是三队有个医生晚上赶时间走没路的山里去五队治病,结果摔断了腿;二是谢家坝有个出名的医生,治病救人的手法越来越精明,假如修好了路,从谢家坝到三队、四队的时间也就一个小时,这医生赶过来开药也就能救治不少人。

    可是毕竟还是有少数不愿意的,比如三组的“李光棍”是死活不干,他家既没有田地在猫儿山,家里也就仅有的半亩山林在那里。对于这样的,杨拝子和淑芬实在没办法,只能瞒着淑芬妈把自家的山林折本换了出去。

    做了十天的思想工作,孩子们停工一天之后,这路终于可以畅通无阻地往山上修了。

    “快点儿,上山了,”富顺拽着淑芬就往山上跑,“你真厉害,这些人怎么就让你砍树了呢?”

    “嘘,这是秘密,”淑芬翘着嘴巴拿着锄头就往山对面跑。

    “富顺兄弟,淑芳,搞快点儿哦,我都到山这边喽!”谢国强和三弟扛着他家“先进”的钢钎、大绳、抬杠站在山对面吆喝。

    “你们先上山砍树,我们在山脚挖路,一哈儿会合在二娘家吃饭喽!”淑芬吆喝着,和大家伙儿一起往修路的方向走去。

    杨瘸子扛着锄头一拐一跛地跟在后边,富顺回过头看了一眼,突然隐隐地觉得,这个老汉儿,也许真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

    杨巫师到几个没去参加修路的儿子家去痛骂了一顿,独自回到家里,再次给逝去的杨老太太上了三柱清香,然后,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埋头苦干的修路人们还真是发扬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精神,干活儿不多的淑芬手上摸起水泡,又磨成茧子;富顺和谢家兄弟硬是从山下往山上抬石板、背石板,一块儿一块儿地铺出石梯;杨老四拖着他的那条断腿,用镐头把路上的石头敲碎、夯紧;善良的杨家婶子们,中午把面糊糊送到了每一个修路人的手中。

    孩子们甩开膀子也亮开嗓子,唱着山歌,感染着很多杨家湾人甚至谢家坝人默默地扛起了工具走向山歌唱响的地方。

    “有条大路喂——修到了山梁上,

    山上的猫儿呢——爬到了坡坡上,

    杨家的弯弯啰——绕开了那个要命的地方,

    各家的娃儿哟——背起了书包上学堂。”

    眼看着、眼看着,这一条没有规划设计、也没有任何命名的“天梯”通向了“玉皇大帝”的脚下。